三姨娘確實是個可憐人，只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。

當年二姨娘才入沈宅，見識了沈宅之大與她之前洞房的院子有天壤之別，也曾想好好兒的侍奉主母，孝敬公婆，然後生個女兒承歡膝下，但這一切的一切美好幻想都在梁蕪臨盆那一日被打破。

“二姨娘，大姨娘請您過去一趟。”

那時的沈父尚不會一生氣便打人，沈宅之中的下人與妻妾之間的差距還有些大，才入沈宅的二姨娘已經習慣了沈宅這平淡的生活，閑來無事的時候操練著舊時糊口的手藝，兩個姨娘時常聚在一起嗑瓜子，是以彼時的二姨娘與那位薄命的大姨娘倒是有幾分交情。

“好勒。”

二姨娘看見大姨娘的貼身丫鬟知春出現在自家院門口，便放下擦琵琶的白手絹，招呼著自己的貼身丫鬟知夏往大姨娘所住的院子裏去。

那時沈宅的主母依舊是梁蕪，不過彼時她正挺著個大肚子，沒那麽多心思去管束她們這些個小姨娘，不然也沒二姨娘與大姨娘那些個小日子可過的。

那時沈宅之中還沒有三姨娘，主母懷著孩子也不喜歡熱鬧，是以她們這兩個小的倒是自在的很。

那薄命的大姨娘並不似二姨娘這般清瘦，反而是略顯豐盈，長年保養之下，也當得上是膚如凝脂般柔滑，站在花下，絕對當得上是人比花嬌，此刻那位大姨娘正坐在石凳之上，一旁月季花開得正俏麗，映襯著那大姨娘的嬌容，倒是也美麗的很。

“你這小蹄子，大太陽的叫我來這院子裏曬太陽麽？”

二姨娘隔著一條小溪看著主母微笑著從那久未住人的桃林走過，恍然間回首看到了撚黑棋頷首笑的大姨娘，便開口唾了那大姨娘一口。

“這不是叫你過來陪我下棋磨磨心性嘛，你看你這猴兒性子，真不知道你是怎麽靜下心來擺弄那些個樂器的。”

大姨娘聽了二姨娘的話，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，指了指自個兒身前空空的石凳，同時指使著知夏隨知春去拿些時令水果來，二姨娘走近石桌，也不看那大姨娘精心擺弄的棋盤，只自顧自的給自個兒倒了杯涼茶降降火。

“我的心性好的很，不太需要你這樣的磨練。”

二姨娘笑了笑，飲了涼茶之後從棋盒之中撚了一粒白子落入棋盤，頓時本該已經被逼入死局的白子便活了過來，多了那麽一絲生機。

“棋藝不錯。”

大姨娘砸了砸嘴，手中黑子落下，黑龍兇猛的一口咬在才起死回生的白龍身上，見狀，二姨娘氣定神閑的繼續落子，雖然不能助棋盤之中的白龍脫困，但也決叫大姨娘手下的黑龍無法將白龍逼至死路。

“這……”

如果說二姨娘落的第一子沒叫大姨娘看在眼裏的話，這第二子卻是叫大姨娘另眼相看了，雖然白龍垂死掙紮，但大姨娘卻不覺得二姨娘的棋藝蓋過她，能叫白龍脫身，正思量著，大姨娘還沒有落子，便聽見院子外吵吵鬧鬧的，有人疾呼“落水”二字。

“這莫不是太太落水了？”

二姨娘開口說道，卻並不期許著有人能夠答她的話，只自顧自奔上院門口的角樓，因為這並不是沈宅正門口，是以沒有那樣大到可以住人的角樓，這角樓的樓梯崎嶇得很，基本上除了家丁沒什麽人會上去，這會兒大姨娘見著二姨娘往角樓而去，心中雖然好奇，卻也並不開口多問。

大姨娘並不是個多事的人，也正是因為她這樣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，才為她惹來了之後的禍事。

二姨娘爬上角樓，遠遠的便看著那久不住人的桃林附近進亂成了一鍋粥，主母梁蕪落水的地方水位並不深，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清澈見底，不過一尺來高罷了，二姨娘若是一腳踩下去，也不過才淹到膝蓋罷了，但主母如今不同，身懷六甲，走平路尚且要細致小心，走到水邊更是要多加照料的了， 此刻跌落在水中，那一片的溪流都染成了粉紅，映著雕落的桃花，顯得十分的……

彼時的二姨娘尚且說不清楚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，只是在見到知春、知夏倆丫頭手裏捧著時令果盤在人群裏看熱鬧，便隱約覺得有種不詳的預感。

果不其然，梁蕪的那一次流產，是個男孩。

彼時的沈宅尚且只有兩個女兒，那位曾經待她千好萬好的沈大官人迫切的想要一個兒子，梁蕪那一次流產，惹得那位沈大官人惱怒之極，當時在場的人都被拉去柴房審訊了一番，介因大多數都是梁蕪的親信手下，是以當時只牽扯了幾個旁的院子裏的人。

這其中，就包括了時常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的大姨娘和二姨娘，這本只是嚴加警告一番便了事的事情誰都以為就這樣可以告終，但誰也沒有想到這只是一個開始。

因為沈大官人唯一的兒子沒有了。

梁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？

沈家的當家主母，江南一頂一的才女。

一個知書達理的女子。

但誰也不知道她還有另外一面。

她深刻的愛著她的丈夫，如果她丈夫還有別的女人，她將會一一讓那些女子受盡折磨而亡。

但彼時的二姨娘並不知道這個道理，自然了，大姨娘也是不知道的，這兩個聰慧的女子，隱約嗅到了空氣裏硝煙的味道。

但這味道太飄渺了，畢竟誰也不會想到，這個女子，因為嫉妒，能夠親手毀了自己腹中的孩子，只為了一個無辜的女子能夠跡遇更加淒慘幾分。

說起來太過於像戲本子之中的毒婦，但這位孜孜不倦的女子看起來善良極了。

“姨娘，您這是要在小衣服上繡個鴛鴦嗎？”

東廂房裏，二姨娘正坐在繡凳之上捧著繡繃繡花，知夏兢兢戰戰的度過了幾日，才敢放聲說兩句，此刻聽了知夏的話，她無聲的指了指洞開的院門。

二姨娘所住的院子只是尋常的一進的院子，若是有人有心，直在院門外便能夠將這院子裏看得個透徹，加上最近梁蕪小產，她更是不希望有人知道她在縫制小衣裳，畢竟若是這事情傳到那位剛受了喪子之痛的當家主母耳朵裏，不知道還會發生些什麽事情。

彼時因了梁蕪小產，掌家大權全權委托在了老祖宗手中，而那位老祖宗是沈宅之中明媒正娶的官宦之女，自是瞧不起她們這些個從小門裏進來的女子，若是發現了逾越的地方，更是不會給那位沈大官人留什麽情面。

二姨娘深知，那位祖宗是及其的討厭小妾這種低賤身份的人的，若是她們這些個身份低微的人犯了錯，是決計不會輕饒了的，所以才會叫知夏去關了院門。

“是要繡一對呢。”二姨娘想著，見知夏已經關了門回來，便開口說道，自從主母梁蕪懷孕之後，沈大官人只會在有需要的時候才會出現在二姨娘眼前，有時也會去大姨娘那裏，但最近一兩個月去的卻沒有幾次，只來二姨娘這裏，每次必定是深夜，一夜歡好之後第二日醒來必定是見不著那位沈大官人的面的，自主母梁蕪小產之後，更是沒來過她這院子幾次了。

想到這裏，二姨娘忽然不想繡她手中已經繡到一半的鴛鴦了，閑閑的將小衣服擱進衣櫥裏，望著天邊的黃雲發呆，因了主母小產，她們這些個小妾也要禁止串門，免得被人誤會些什麽，傳出些口舌有辱沈宅門風，是以二姨娘已經在屋子裏悶了好幾天了。

“怎的又不繡了？”

知夏倒是沒有二姨娘那般無聊，一面說話一面擦拭著屋子裏早已被她擦得十分幹凈的瓷器，倒也十分的得心應手。

“沒什麽意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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